2024年4月25日发(作者:)
关注小说叙述中的反差与反常
作者:文心全
来源:《语文教学与研究·下旬刊》 2019年第10期
文心全
一、在强烈的视觉反差中,预示情感的走向
小说的前十六自然段,大量的景物描写,占据三分之一的篇幅,初读让人不免感觉拖沓
繁冗,但细细品味,发现作者对景物描写独具匠心,费尽心力。马尔克斯在景物描写中刻意运
用冷暖色调交叉的描绘,给人一种激情热烈而又冷峻沉静的视觉感受。“火车刚从震得发颤的
橘红色岩石的隧道里开出来……,有几辆牛车拉着一串串碧绿的香蕉。铁路的另一边是光秃秃
的空地,那里有装着电风扇的办公室、红砖盖的兵营和一些住宅,住宅的阳台掩映在沾满尘土
的棕榈树和玫瑰丛之间,阳台上摆着乳白色的椅子和小桌子……”,“橘红色的岩石”“红砖
盖的兵营”“玫瑰丛”以暖色调呈现,而“一串串碧绿的香蕉”“棕榈树”“乳白色的椅子和
小桌子”以冷色调叙述。文章开头的景物描写给读者很强的色觉冲击,小说的主人公母亲在这
样色彩对比强烈的景物中出现,预示着她内心的情感激烈冲突,急切中藏着焦虑不安。故事在
这样的景物中开始,也预示着故事的冷暖变化。
二、在反常的景物叙述中,强化情感的表达
“又在两个一模一样的镇上停了两次”“又经过了一个镇子。这个镇子也和前两个镇子
一模一样”“火车已经开进一个镇子。这个镇子比前面几个要大一些,然而也更凄凉。”作者
这种笔法有似鲁迅先生散文《秋夜》的叙述:“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
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鲁迅先生看似繁冗的表述,实际上是一种仿徨而执着心绪的表达,
以一个孤独的求索者的形象展示给读者,让人细细琢磨。马尔克斯对一模一样的镇子进行重复
的叙述,是一种心理暗示,即内敛的表达,是希望用景物的繁复描写来掩盖小说主人公内心的
激荡与不安,在平静冗长的叙述中表达出这个母亲内心等待中的煎熬。这种心境还可以通过
“荒凉”“神秘的静谧”“慢腾腾”“荒凉的旷野”“凄凉”来体现出来。正如日本文学理论
家厨川白树在其《苦闷的象征》中说到:“文学艺术就是人生苦闷的象征。由于人的欲望和情
感受到现实的压抑,小说家才借助于形象来发泄现实的苦闷。”
三、在反常的故事叙述中,强化内心冲突
按照常理母亲去墓地看望儿子应以悲情贯穿始终,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
色彩。但作者的描写“镇上的木头房子都涂着鲜艳的颜色。”“乐队正在演奏一支欢快的曲
子。”“这是八月的一个礼拜二,小镇上阳光灿烂。”母亲的所见所闻以暖色调呈现,鲜艳、
欢快、灿烂,有悖常情,但可否理解这是母亲希望小镇人们对儿子理解与澄清小偷罪名的一种
愿景?在煎熬的等待当中,母亲内心流露出一种强烈的被认同感。人的心情往往是复杂的,母
亲的愿景与现实差距使得这种矛盾情感魅力倍增,这种情感的波动体现在一些细节上,一边是
“她一直是直挺挺地背靠着椅子,两手按着膝盖上的一个漆皮剥落的皮包”,一边是“她脸上
露出那种安贫若素的人惯有的镇定安详的神情”,“直挺挺”的僵硬与“镇定安详”相冲突;
一边是“镇上的木头房子都涂着鲜艳的颜色”,一边是“那位妇女低着头,昏昏沉沉地睡着
了”,有“鲜艳的颜色”为何“昏昏沉沉”?一边是“在炎炎的烈日下,乐队正在演奏一支欢
快的曲子”,一边是“镇子的另一端,是一片贫瘠龟裂的土地”,“欢快”与“龟裂”极不和
谐。一边是“你要是还有什么事,现在赶快做好!往后就是渴死了,你也别喝水。尤其不许
哭”,一边是“她母亲也用慈祥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严厉的训导与慈祥的目光反差强烈。作
者用一组组的对立表述,暗含着母亲情感波动,一方面是母亲对儿子的无比信任,卡洛斯·森
特诺“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是一个很听自己话的孩子,是一个“把牙全部拔掉了”“当拳击
手,常常被人打得三天起不来床”也不会去偷东西的人,另一方面儿子被界定为“小偷”,母
亲面临一种道德舆论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于生存空间,小镇作为一个完整的有机体,却构成
一种模糊的意识形态力量,有力地支配着人们的生活,生活在其中的人凭着一种集体的惯性和
无意识去遵循它的法则和判断,而缺乏清醒的自我道德审判,他们对生与死并不真正关心,只
是在惯性地活着而已。因此,母亲的性格在波动中更显张力,有血有肉,最后母亲冲破舆论的
压力,拒绝小镇对儿子做出的判断,并且拷问着小镇人的心灵。
四、借人物反常多变的状态,塑造立体化人格
(一)母亲
在小说的叙述中,作者用内敛的笔法表现母亲的情感,类似“平静”的词在文章中出
现了五次,分别在第五段“镇定安详的神情”,第十四段“慈祥的目光”,第二十一段“她的
声调很平静”,第四十一段“女人不动声色的说”,第五十三段“那个女人还是神色自如地继
续说”。这些带有明显感情色彩的词语给读者塑造了一个遇事冷静、坦然处之的女人形象。如
果只抓住这些来体察母亲的性格特点未免太平面化。我们仔细揣摩一些细节,女人的立体化性
格跃然纸上。先看几处细节对比:第二段:“你最好把车窗关上”,一个女人说。“要不,你
会弄得满头都是煤灰的。”第四段:“把鞋穿上!”她对小女孩说。第十一段:“梳梳头!”
妈妈说。第十三段:“你要是还有什么事,现在赶快做好!”女人说。“往后就是渴死了,你
也别喝水。尤其不许哭。”我们发现第二段的话语体现了母亲对女儿的关心,而其他几段,母
亲话语是严厉的。为什么有这种情感的反常表现?也许是离儿子坟墓越来越近,母亲压抑焦虑
越重,担心自己能否见到儿子的坟墓,或者说担心小镇突如其来的事件让自己感到焦虑,其中
特别担心能否维护儿子的名誉。她严厉的话语在告诫女儿要坚强,暗示自己更应该坚强,这是
积极心理暗示的外在体现。面对事件的临近而产生的情绪变化是一般人都具有的反应,这正是
母亲性格立体化的体现。
这位母亲情感的变化还体现在她与神父、神父妹妹的五次话语交锋中。母亲是小偷的母
亲,神父是宗教背景下的权威人物。母亲与神父妹妹的第一次交锋:“我要找神父”,她说。
“神父在睡觉呢!”“我有急事”,妇女固执地说。她的声调很平静,又很执拗。这里看出母
亲的急躁、甚至霸道,但进屋后,表现却很反常,小女孩坐了下去,她母亲愣愣地站在那里,
两只手紧紧抓住皮包。小女孩“坐下”,而母亲“站在那里”“紧紧抓住皮包”,这些细节看
出母亲的紧张与不安,在担心无法得到神父的钥匙。第二次交锋:“他叫你们三点钟以后再
来。”她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他才躺下五分钟。”“火车三点半就要开了”,母亲说。她
的回答很简短,口气很坚决,不过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流露出各种各样的复杂感情。开门的女
人第一次露出笑容。“那好吧!”她说。这里母亲取胜,骨子里透着韧性与坚决。第三次交锋:
“就是上礼拜在这儿被人打死的那个小偷”,女人不动声色地说,“我是他母亲。”神父打量
了她一眼。那个女人忍住悲痛,两眼直直地盯住神父。神父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他低下头,
准备填一张表。一边填表一边询问那个女人地姓名、住址等情况,她毫不迟疑地、详尽准确地
做了回答,仿佛是在念一份写好的材料。神父头上开始冒汗了。“直直盯住神父”的反常举动,
让我们看到了一位母亲沉稳中的自信,这是“小偷”母亲在宗教道德框架下的取胜。第四次交
锋:女人把皮包夹在腋下,胡乱地签上了自己地名字。……神父吁了一口气。“您从来没有想
过要把他引上正道吗?”女人签字回答说:“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神父看看那个女人,又
看看那个孩子。看到她们根本没有要哭的意思,感到颇为惊异。面对神父的质问:您从来没有
想过要把他引上正道吗?母亲不辩驳,很反常,这里是对宗教说教的有力回击,充分信任“小
偷”儿子,悲痛之中流露深沉的爱。第五次交锋:“等到太阳落山再去吧!”神父说。“会把
你们晒坏的”,神父的妹妹在客厅深处一动也不动地说。“等一等,我借给你们一把阳
伞。”“谢谢!”那个妇女回答说。“我们这样很好。”她挽着小姑娘的手朝大街走去。所谓
“晒坏”“借一把伞”不过托辞,神父妹妹始终走不出道德压力的阴影,母亲挽着小姑娘的手
朝大街走去,也很反常。母亲决然前行,面对众多非议眼光,不屑去辩护,高度自信,这是对
民众的无声的强烈批判与讽刺,是对所谓的道德判断的坚毅回击。
(二)神父
神父起先把母亲当着普通借钥匙的人看待,漫不经心,“你有什么事?”“神父瞅了女
孩一眼,又看了看那个女人,然后又透过纱窗望了望万里无云的明朗的天空。”但得知女人就
是小偷母亲时,“神父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神父头上开始冒汗了”,不难发现,神父的情
感在发生转变,很反常,他得知女人为小偷母亲时,面对母亲的坚强与自信,神父感到内疚,
作为神父却不能救赎一个人,这条救赎之路无法实现,这种思想在第四十六段也有所象征与暗
示:在柜子里钉子上挂着两把大钥匙,上面长满了锈。行文中点破了其中的玄机,圣经文化母
题的投影越来越明晰:圣彼得是耶稣大弟子,掌管着两把天国的钥匙。钥匙象征拯救,代表一
种救赎力量。作者用意很明显,他在悲叹人心冷漠,救赎无力。钥匙朽坏,公墓冷落,恰是人
情冷漠的表征。没有爱心,钥匙锈了,天国的门就难打开了。神父由沉沉睡意到头上冒汗,是
心理作用下的生理反常。
母亲在神色自如地讲述自己儿子遭遇的时候,神父很反常地说出了有悖自己身份的话语:
“哎!上帝的意志是难以捉摸的”,这句话内涵丰富,表明了神父对上帝拯救众生的一种怀疑,
这是母亲强大力量的一种折射。当小镇上的人聚集在神父屋外时,神父说了一句:“等到太阳
落山再去吧!”这句话可以和神父与母亲初次见面时说的一句:“你们可以等到太阳落山嘛!”
进行比较,不难发现,这时的神父有点反常。“等到太阳落山再去吧!”这句话缺少主语,更
显亲切,距离感小;“嘛”与“吧”是强加与顺从的区别;“可以”与“再去”是选择与非选
择的区别,表达的情感也明显不一样,神父的这句“等到太阳落山再去吧!”,包含了对母亲
的怜悯与感动,这是神父面对母亲时的反常,是超越了宗教观念的转变。
(三)雷薇卡太太
雷微卡太太孤身一人住在一所堆满东西的房子里,她对卡洛斯·森特诺的抵抗处于无意
识或者说潜意识当中。“她不是凭门锁的响声来辨认方向的”,那何以辨方向?“二十八年的
独身生活在她身上产生的恐惧感使她不但能够想象出门在哪里,而且能够准确地知道门锁的高
度”。虽为“想象”却很真实准确,一枪毙命;“二十八年的独身生活”为何如此长久?为何
不续弦?“恐惧感”来自哪里?“从外边撬临街的门”,是雷微卡太太自己家门还是别人家的
门?她没有语言上的询问,而是直接用暴力解决了自己的恐惧,她扣动扳机,杀死了民众眼里
的“小偷”。这些难解的谜团与反常的举动,我们隐约看到了雷薇卡的极度敏感甚至神经质的
人格特质。雷薇卡太太生活和情感的反常是小镇中弱者生存的写照,他们如惊弓之鸟般,长夜
无眠,度日如年。
(四)小镇的民众
作者花很少的笔墨写镇子上的人,“只是在镇子的广场麇集着一群人。”“车站上空无
一人。”“在这个时候,镇上的居民都困乏得睡午觉去了。”“有些住房里面太热,居民就在
院子里吃午饭。还有些人把凳子靠在杏树阴下,坐在街上睡午觉。”这些简单描述展现了小镇
人们一种慵懒的生活,人们在礼拜二的午后,坐在街上睡午觉,昏昏沉沉,而母亲的黑衣,平
静而尊严的面容,孱弱的身躯,逼视着小镇的人们从“梦中”惊醒。在文章的最后:“在这个
钟点,大街上通常是没有人的。可是现在不光是孩子们在街上,在杏树下面还聚集着一群群的
大人。”“窗子外面净是人!”从这些语句的描述中看出小镇民众已惊醒,母女俩的事件让小
镇的民众倍感新鲜,人们不问来龙去脉,“小偷”是否是真的小偷,他们的兴奋点在于一个母
亲能否在宗教与道德面前低头,这些有悖情理。母女俩的到来使民众由沉睡到兴奋,这种反常
背后有股强大而模糊的意识形态力量,有力地支配着人们的生活,生活在其中的人凭着一种集
体的惯性和无意识去遵循它的法则和判断,而缺乏清醒的自我道德审判。
马尔克斯以高超的笔法构建了一系列的反常情境,作家余华在他的读书笔记《温暖和百
感交集的旅程》中写道:“当他不断地展示细部的时候,他也在不断地隐藏着什么,被隐藏的
总是更加令人着迷……因为后面有着一个神奇的空间,而且是一个没有疆界的空间。”这种没
有疆界的空间正是在反常的叙述中让读者无尽的回味和深刻的思考。
参考文献:
[1]彭玉华.《礼拜二午睡时刻》课例赏鉴[J]·语文教学通讯.2013·7-8A.
[2]孟晨丽.《礼拜二午睡时刻》课例赏鉴[J]·语文教学通讯.2015.7-8A.
[3]奚素文.路究竟有多远[J].语文教学通讯.2015.2A
[4]沈建忠 杨伟民.解开那个“女人”说话的秘密[J].语文教学通讯.2016.2A.
文心全,浙江省浦江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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